張先生畢業(yè)于中國科學院地球環(huán)境研究所,后從事博士后研究。2022年,他因經濟困難求職,經介紹以為要去新加坡從事翻譯工作,但最終被騙至緬甸東南部的妙瓦底地區(qū)某詐騙園區(qū)。園區(qū)戒備森嚴,時時被監(jiān)控,張先生在緬甸失去人身自由一年多。當初如何被騙?在緬甸經歷了什么,又是如何獲救回國的?
因為“ 中科院博士”的身份,張先生在緬甸的遭遇受到更多人關注。他12日晚告訴中國之聲記者,他本來在江西的廬山植物園工作,2022年,因家人生病而面臨經濟困難,在國內沒有遇到更好的工作機會,就想著去國外看看。最初,他在網上通過一個中介,得知新加坡一家公司招聘客服人員,相關流程和手續(xù)看起來也很正規(guī),但當時受疫情影響,新加坡的入境流程較為復雜,簽證遲遲未能下來,此時他被中介告知,招聘公司在泰國還有一家分公司。
張先生:我只是希望找一個正常薪資的工作。我想沒法進新加坡也是正常的,所以想著先在他們泰國的分公司做幾個月,然后再去新加坡。
抵達泰國以后,中介曾通過各種手段打消張先生的疑慮,并且承諾到公司后可先預支一筆錢。而那時他要回去連路費都沒有,因此決定還是去所謂的“ 泰國分公司”看一看,現實情況卻是去了就沒有辦法脫身了。
記者:那從泰國是怎么到緬甸的?
張先生:因為那邊離緬甸其實只有一條河,當時我沒有意識到那條河就是緬泰的界河。他們從來都沒有提過緬甸,一直跟我說的都是泰國。之前在網上也只是聽說過緬北的詐騙,從來沒有聽說過緬東地區(qū)也有類似詐騙情況。當我意識到被騙的時候,其實已經在緬甸了,到他們公司的時候,才意識到。之前只是稍微有一點擔心安全問題,沒有想到是(進了)詐騙園區(qū)。
張先生告訴記者,事發(fā)地妙瓦底位于緬甸東南部,與泰國僅隔一條小河,與網傳的緬北相隔甚遠。這里的詐騙模式、詐騙對象也和緬北差別巨大。詐騙園區(qū)在招聘時,通常也以赴泰國工作為誘餌,避免提及緬甸。
張先生:詐騙園區(qū)在(泰國和緬甸)邊境,挨著河,離城市是比較遠的。
記者:到那以后他們讓您做點什么?
張先生:負責聊天。是在電腦上聊天軟件里打字,他們那個詐騙園區(qū)不涉及電話詐騙。
記者:針對的客戶群體是什么?主要是什么?
張先生:是做數字貨幣的“殺豬盤”,就是騙別人投資。面向的是海外群體。像歐美的一些國家,包括華人華僑。他們會用翻譯軟件,其實不會英語的話,也可以用那個軟件來跟外國人進行溝通。
張先生介紹,很多被騙者進入園區(qū)后被要求邊培訓邊上崗,主要盯歐美國家的有錢人上鉤。內部分工也比較明確,有專人負責在國外的社交媒體上尋找客戶,也有人負責通過網絡聊天包裝話術留住客戶。
張先生:他們會一些用這個話術詐騙成功的案例,讓我們每天看??蛻羰窃谀切﹪獾纳缃痪W站上加的,公司也有一些人是專門負責在社交軟件上加人的,他們加上了,轉給我們這些聊天的人,讓我們來聊。聊天內容首先是我們偽裝成女性,然后去詐騙那些歐美的男性,從聊感情入手,后面代入投資。
記者:有具體的對話模式嗎?
張先生:比如說怎么跟客戶套近乎,一開始會謊稱自己有父母或者其他親人和客戶在同一個地方,自己會到這個地方去,通過這樣的方式和被騙的客戶達到認識的目的,會了解他的興趣愛好,了解他家庭的資產狀況。
記者:成功率高嗎?
張先生:現在因為上當受騙的人很多,他們確實是越來越難做的,相當于公司每個月的業(yè)績都在下滑。
記者:你在網上操作的時候,有人在監(jiān)視嗎?
張先生:他們有一個崗位叫制度督導,是專門負責監(jiān)督我們工作的,每天巡邏。
張先生所在的詐騙園區(qū)全封閉,所有人都被限制了人身自由,可以定期和家人通電話,但必須在指定的時間由專人看管才能進行。他每天晚上10點上班,次日下午3點下班。他們住在8人間的宿舍里,室友都是從中國被騙至緬甸的年輕人。
張先生:那里面大部分都是中國人,二三十歲的。大部分是初中、高中學歷。所有人進園區(qū)一開始都是要搞聊天,業(yè)績做多的話,他們會一步步提拔你。
記者:怎么評價你干得好還是干得壞?
張先生:主要是看每天是不是能加到有錢的客戶。
記者:您在里面被打過嗎?
張先生:我和家人通信了,聊到了那邊搞詐騙,被他們發(fā)現了。就是因為泄露園區(qū)的機密被他們打了一頓,我被關了一個多月,每天基本上銬10多個小時,就那樣銬在墻上站著。雖然我自己沒有遭受過非常大的虐待,但是我聽說過一些別人的情況。有因逃跑被抓回去的,他們被打得非常慘。
記者:在里面,他們會給你們發(fā)工資嗎?
張先生:固定收入其實只有第一個月是有的,剛進園區(qū)的人,第一個月會給相當于人民幣6000元,后面幾個月只有幫他們騙到錢,他們才會給你發(fā)提成,不然的話就一分錢都沒有。我其實只拿到了第一個月的錢,里面是有超市什么的,但是物價也非常高,基本上是園區(qū)外面的四五倍。
進入園區(qū)后,張先生的手機和證件就被收走,理由是公司保密需要。后來,張先生發(fā)現用電腦可以安裝手機模擬器,在上面可以發(fā)郵件向國內家人求救。隨著國內輿論的關注,園區(qū)方面認為他是個“ 燙手的山芋”,最終要求他的家人交5.9萬元贖金后,可以把他送出園區(qū)。此前,園區(qū)曾開出12萬元的贖金要求。
張先生:當時我家人一直沒有轉賬成功,他們威脅把我賣到其他地方,我是非常擔心的,因為如果真的被賣掉的話,我可能幾年都出不去了。那時候是非常絕望的,后面其實還是媒體報道的作用。
記者:這個園區(qū)它在當地是一個什么樣的存在?當地警方不知道這是個詐騙園區(qū)嗎?
張先生:它是在當地軍閥的管控之下,有當地軍閥充當他們的保護傘。
承認自愿進入園區(qū),簽字、錄像,之后,在8月24日,園區(qū)的車把他送到泰緬邊境,入境泰國后,換了車把他送到泰國的酒店。張先生用身上僅剩的錢買了手機和電話卡,與中國駐泰國大使館取得聯(lián)系。因為泰國簽證逾期,泰國警方將其移交給移民局。后續(xù)遣返流程又走了十多天。9月5日早上6時,他終于抵達上海浦東機場。
張先生希望通過中國之聲,向所有關心他的人表示感謝,并呼吁有關部門加大對不法跨國招聘中介的打擊力度,廣泛宣傳各類跨國招聘陷阱。
張先生:希望能幫助更多的人避免上當受騙。我的老師同學也正在幫我尋找工作機會,我個人希望做一些學術期刊雜志的編輯工作,或者是做一些科普宣傳的工作。(央廣網)